编者的话:
如果你的女儿问你“男孩的叫小鸡鸡,那我的应该叫什么呢?”你会如何回答。
当我被我的女儿问到的时候,我脑子里蹦出来的词包括:“外生殖器、外阴部、阴唇、……”。
不过,我无法想象会有一名父母用这些完全不口语化的词说对着自己的女儿说:“如果有人要摸你的外生殖器,你就放声大叫!”,或是“睡觉前记得一定要洗洗你的外阴部”之类的话。
我还想到了另一个更通俗的名称——B,一个国人骂街时出现频率很高,少儿很不宜的词。当然,我是断然不会在女儿面前说的。
“小妹妹”看上去是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因为男性外生殖器的一个俗称就是“小弟弟”,彼此也相互对应。不过,既然“小弟弟”可以有一个即形象又不失诙谐的名字—小鸡鸡,那么“小妹妹”为什么没有呢?
武玉江
本期嘉宾:
汉娜(瑞典国家广播电台驻京记者)
吴珊(不万能气泡负责人)
武玉江(四个孩子的爸爸,不万能气泡编辑)
女孩的那里该叫什么
武玉江:我有这样一个困扰,给女儿洗澡的时候,她问我:“爸爸,我的这里用中文该怎么说?”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会开始想比如说阴道、外阴部什么的,但我觉得这些词太学术了。后来,我的朋友告诉我比如说:小屁屁、小妮妮、小咪咪这样的词,可是我觉得好像都不是很对。吴珊,我知道你有一个快四岁的女儿,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瞬间?
吴珊:不是一瞬间,是经常会遇到这个尴尬。我女儿现在三岁十个月,她已经有性别意识了,会分辨男厕所和女厕所的不同。有的时候回家的时候,她跟我讨论关于小鸡鸡的话题,会说男生有小鸡鸡我没有,然后看着自己下面的时候就问:妈妈,我这个叫什么?我脑袋里面闪现了小妹妹,我也尝试用过,但我觉得她不会明白,因此我放弃了这个词。
武玉江:那你还记得你妈妈怎么跟你说的。
吴珊:我妈妈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词。
武玉江:那你们会用什么指代呢?
吴珊:我是很大了之后,才会谈论这个话题。小的时候是不谈论的,包括在学校也不会谈论这个话题。
武玉江:但我觉得肯定你有这个意识吧或者你知道这是一个器官,是你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吴珊:相对大一点的女孩可能就会用小妹妹之类的来称呼。但确实一直是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词。
武玉江:我们家里也说瑞典语,所以我们家里有个比较好的解决方案,就是用瑞典语的“Snippa”来表达这个意思。所以,今天我请到了我的妻子,瑞典国家广播电台驻中国记者站的记者汉娜。汉娜,你小时候,你妈妈会用什么词对你说呢?
汉娜:我记得她用瑞典语的“缝”,就是像门缝或小缝这样的一个词。
武玉江:现在瑞典语里用的“Snippa”这个词,其实也就十几年前才有的。之前瑞典语里也没有这个词,对吧。
汉娜:我觉得在中国也是一样,因为之前没有一个普遍的公开的经常说的词,所以会遇到一些同样的问题。比如说,受伤或者受性骚扰,女孩们就不能很快地说出发生了什么。小男孩们可以马上说:“我的鸡鸡疼”,或者“谁碰到我的鸡鸡,我不喜欢他”。但是,女孩可能因为没有这样一个词,就不敢说。
所以大家开始觉得应该解决一个问题,该有一个大家都认同的,平常可以用的词。你刚刚说的,比如“阴道”或者“外生殖器”什么的,我们不喜欢说这样子的词,感觉会很别扭。
武玉江:小孩说出这样的词是会觉得很奇怪。
汉娜:这个是我们身体的部分,不是一个图上看到的奇怪的东西。
吴珊:这些词不口语化。
汉娜:应该变成口语才会成功。
吴珊:才能交流。
汉娜:所以,在几十年前就有小规模的运动,大约十年前,大家普遍认同了“Snippa”这个词,因为这个词非常适合小孩子。以后我就经常会在书面和口语里看到或听到,现在这个词已经正式进入了我们的语言。
武玉江:这个词说出来感觉很自然。
汉娜:对,你说出来不会感觉不好意思。
吴珊:很方便的一个词。
汉娜:汉语可能过几年,也会有类似这样一个小的运动。
创造“共识”
吴珊:我们现在可能还停留在你妈妈小时候跟你说“缝”的那个阶段。因为我现在已经想让我的孩子自己主动去洗她的那些部位,所以我告诉她那是什么部位的时候只能创造一个词,不然她不知道我是希望她自己去洗。
汉娜:对,这个很重要。
吴珊:我创造的词就是“小花朵”,她可能会知道小花朵是什么意思,但她可能在跟别人交流小花朵的时候,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只能变成一个我们家里面自己知道的一个词。
汉娜: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舒服的、自然的状态,可以说出自己身体的所有部位。第二个就是面对社会时怎么办。
吴珊:所以我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跟她说“小花朵”这个词。其实可能“小妹妹”大家都会接受的,只是我的孩子还太小,我觉得她很难理解“小妹妹”是什么意思。
汉娜: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Snippa”这个词,因为关于这个词,每个家庭都会保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所以我觉得“Snippa”这个词给给现在的孩子带来很多好处,给女人带来很多好处,还有给男人也带来一些好处,我们不会那么不好意思,或者那么尴尬。
吴珊:这样想起来确实很不公平,形容男性的生殖器的有很多称谓,包括什么小和尚、小弟弟、小鸡鸡之类的。当然大家成人之间在讲这些的时候都会会心一笑,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女性的除了“小妹妹”之外,好像没有其他的,大家都认同的一个称谓。
武玉江:这个词是有共识在,才可以通用的。比如说阴道这个词,成年女性之间用这个词可能大家不会有什么冒犯的印象,但在普通的聊天里说的话,大家可能会觉得有点尴尬或者不好意思。我们说“小鸡鸡”这种词老少皆宜,大人对小孩也可以说,小孩与小孩之间也可以说。但“阴道”“生殖器”这样的词太生硬,这不是给孩子用的,这是给大人用的词。
吴珊:现在我能感觉到孩子在面对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也开始有这种尴尬,这个我也很难帮她。她说自己身体的时候,会用“小屁屁”,但是明显“小屁屁”其实不是她要说的真正的部位。
汉娜:所以“小鸡鸡”和“小屁屁”对她来说不是平等的,没有小鸡鸡自然。
吴珊:而且我能感觉到她在描述的时候是有迟疑的,因为她不知道用什么称谓,她是迟疑地说“小屁屁”。
汉娜:所以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小鸡鸡和小屁屁不是平等的。
武玉江:实际上这不光是汉语没有,我记得2015年英国的卫报,有个英国记者,他太太是瑞典人,他写了一个专栏也是讨论这个问题。他说英文里面也没有一个女性性器官的昵称,就是孩子可以用的词。我问过法国的、德国的、日本的朋友,发现很多语言里都没有这个词。就是这个问题是被忽视的,没有这样的词,就说明这个社会对这个是没有共识的。
吴珊:不光光是忽视,我觉得是回避,就是回避去谈论女性的隐私部位。无论是我们上一辈的家长,还是我们现在的很多家长里面,这是个很普遍的观念,就是认为在孩子的面前谈论这个事情是危险的。
汉娜: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吴珊:第一,谈论这件事是危险的。第二,是他自己会有羞耻感。就跟我们小时候在课堂上得不到真正的性教育,在家也得不到真正的性教育一样。家长觉得难以启齿,这个事情就不应该是你知道的,你要是知道了你就会干坏事。
不同的性教育经历
武玉江:我觉得回避的态度,是我们从大人或者是从教育系统里面得到的一种反馈。我印象非常深的是初二上生物课,讲到生殖器这章的时候,讲男性的生殖器时,是所有的男生女生一起上课。然后,全体女生就会到当时的多媒体教室上课,讲女性生殖器的部分。这个好像跟男生是没有关系的。
吴珊:我也有这个印象。在当时讲到不同的性器官的时候,自然地分成了男生组和女生组,看的书的页也是不一样的。女生会很害羞在男生的面前去翻到关于男性生殖器的页面。
汉娜:我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谈这些的,但肯定不是在学校开始的。我今天带来了几本书,比如说这个是我妈妈送给我的书。我记得这是我弟弟出生的时候,也就是我三岁的时候,已经有这本书了。这应该是七十年代的一本书。
汉娜:这是一个叫Lennart Nilsson的摄影师拍的。他是最早拍到肚子里面的孩子的摄影师。像这样的图片,我三岁就看到了。这个是孩子从妈妈阴道出来的那个时刻,你看那个羊水非常真实。
在我弟弟出生之前,我妈妈想给我看这些漂亮的图片,小孩像个小虾一样,然后慢慢地生长,她可能有这样的希望。
吴珊:那你会跟你妈妈讨论这个话题么?
汉娜:我不爱跟我妈妈讨论这个。我会好好看这些图片,我一辈子都能看到这些图片。我知道我的很多中国女性朋友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图。
吴珊:这样的图我可能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直观的。因为我是剖腹产生的孩子。
汉娜:还有这样像全家福的,这个是非常七十年代的,那种拥抱自然的那种感觉。
我记得小时候我看过几次这样的图片,但是我不会问我的父母。像这样的图,我觉得太复杂了,我小时候真的不懂。稍微长大些后我再看这些图,我就知道了所有关于生殖器,关于孩子是怎么出来的。我不需要通过我的父母去知道所有,我觉得他们给我一定的自由。我的父母给我一种自由,就是我可以自己看书,不需要跟他们讨论这些东西。
武玉江:我觉得难以启齿或者不好直接跟孩子说的时候,实际上有一些这样的书或者图片,有个媒介在,会帮助很多。
汉娜:我觉得我妈妈肯定希望,我对自己的身体有一个很健康、快乐的认识。我对我自己的身体也一直有种好感,我知道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是干什么用的。但是,我不会过度地去关注性关系,我觉得是相反的,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东西。
吴珊: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自然的。
汉娜:对。我非常尊重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是谁,我有什么样的身体。我也不会觉得如果别人想接近我,可能要性关系。我不会自然的接受这样的东西,我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会好好的保护自己。很多人受到性骚扰,然后不能说出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方面的不愉快。如果你对自己身体的部分非常明确的话,你也许能说“我不要”。
吴珊:我以前做过关于性侵女童方面的报道。在农村山区,当那些老师把他们的学生叫到他们的宿舍,然后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这些女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以为就是一个体育课的一个项目,他们这样告诉我的。我当时非常的震惊,非常的可怕,就是对她们的性教育基本上是零,这是中国的现实。
汉娜:我觉得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怎么讨论,一些好的儿童书,好的图片,或者好的儿童文化,就可以提及到这个话题,你可以把这个话题当成一个比较好玩的事情。比如说在瑞典,有些电视节目、漫画,就把这个话题变成好玩。
武玉江:我准备了一个小的视频,是瑞典国家电视台拍的一个动画短片。
(注:在翻译歌词的过程中,我为“Snippa”先起了个中文名——小细细。但我觉得这个翻译不是最优解,一定会有一个更合适她的名字)
武玉江:我们这一代人实际上是没有受过一个完整、系统的性教育和性别教育。所以在讨论的时候,有时候确实是会有点鸡对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事情,这个是经常发生的。
有些家长他们不知道怎么去说,或者不知道该跟孩子说什么。我觉得有时候一个契机或者机会很重要,这也是我们这期节目想要讨论的。每一个妈妈、爸爸也许可以从这个点开始——给女孩的那里起个好玩的名字,我们先迈出第一步。
互动话题
小女孩的生殖器该有个什么样的昵称,请告诉我们你的答案。